冰峪沟原十八家屯的北面,有一座小山,此山起伏有

致,奇石迭出,人称“大盆景”。关于“大盆景”当地还有

段奇异的传说。

说是古时候,这里住着一对夫妻,男的叫刘宝,女的

叫李珠,夫妻俩男耕女织,安安稳稳地过日子。

这天刘宝上山砍柴,看见一只花翎金雕从北面飞过

来,飞到刘宝头顶的时候,突然一头栽下来,直落在刘宝

面前。那金雕身上带着一支羽箭,瘫在地上奄奄一息。

刘宝把金雕抱回家,拔下羽箭,夫妻俩给金雕敷上草药,

包扎起来,然后放在粮囤子里。李珠精心侍候金雕,饿了

喂食,渴了饮水,眼见金雕一天天恢复过来,箭伤逐渐痊

愈了。

这天夫妻俩在炕上吃饭的时候,金雕从粮囤子里扑

扇出来站在囤沿上,偏着脑袋望着他们。刘宝说:“它的

伤也养好了,该放它走了。”李珠说:“养了这些天,真有点

舍不得,我想把它留下来。”刘宝笑着说:“你以为它是鸡

么?它一飞就是几千几万里,圈在家里,会把它闷死的。”

在个艳阳高照的上午,李珠给金雕饮了最后一遍

水,喂了最后一口食,刘宝把金雕抱到院子里,准备放飞。

临放飞之前,李珠突然对丈夫说:“你等一下。”她跑回家

拿出红线,系在金雕腿上,说是图个利。李珠抚着金雕

光滑的翎毛说:“你还会飞回来吗?”金雕偏起脑袋望着李

珠,郑重地点点头。李珠说:“要是你路过我家门前,就叫

三声,也算打个招呼,我们知道你还好好的,也好放心。”

金雕又点点头。刘宝把金雕放在地上,拍拍它坚实的后

背,说:“飞吧,去你该去的地方。”金雕昂起脑袋望着天

上,似在仔细聆听什么,突然它展开巨大的羽翼,就着风

力徐徐飞起,绕着刘家屋顶上飞了三圈,然后是一声长

啸,直对着云端飞去。

日子过得很快,转眼是又一年的夏季。其间金雕有

数次从刘家上空飞过,每次它都发出一种奇异的叫声,

“噜噜嚕嚕——”那声音从高空传下来,在英那河谷地里

回荡。每当这时候,李珠就从屋里出来,打着眼罩向空中

了望。刘宝回家以后,李珠就告诉丈夫,说咱们的金雕今

天来过了,它还好好地在天上飞。

后来李珠生下一个儿子,取名小宝。小宝聪明伶俐

夫妻俩视为掌上明珠。小宝四岁的时候,刘家摊上了

桩劫难。

那天李珠领着小宝在英那河洗衣服,听见有人喊她,

李珠抬头一看,就见河对岸有一个黑胖的人,那人挽起裤

脚准备过河,他望着李珠说:“大姐,这河水深不深?”李珠

说不深,那人问究竟有多深,李珠说到腰那么深。黑胖子

斜眼看看李珠,说:“你这话没道理,水都淹到腰了,还说

不深?”李珠笑着说:“我说不深是淹不死人。”黑胖子说:

那不把我裤子湿了么?”李珠说:“要想不湿裤子,你就只

好回去了。”黑胖子说:“我有一个办法,既不湿裤子,又能

过河,你信不信?”李珠见那人啰嗦起来没完,就说:“也

许你能蹦过来。”然后就低着头,顾自洗衣服。谁知黑胖

子又喊李珠,说:“你看,这不就能过了么。”李珠抬头

看,只见黑胖子脱得一丝不挂,露出一身黝黝的黑皮,抱

着衣服趟进水里。李珠不由红了脸,想发作又觉得不值,

低下头干自己的活。

小宝正在河边捉鱼,只见那人脱得精光,就在河边

喊:“羞羞羞,把脸勾。”那人全然不当回事,反而越加放

肆,嘿嘿笑着说:“大姐你看,这有多方便,你看你看,你怎

么不看了。”李珠不搭理那人,只权当他是一个畜牲。

那人过了河,穿上衣服,却磨磨叽叽地不肯走,逗小

宝说:“你管我叫爹,叫一声爹我给你一个铜钱,有好多铜

钱呢。”李珠终于忍不住了,过去一把拉过小宝,说:“不许

你碰我儿子!”那人色迷迷地看着李珠,说:“大姐细皮嫩

肉,怪招人疼的。春天水凉,别冻坏了手。”李珠正色道:

“不用你操心,快走你的路吧。”那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

子,说:“今天碰见大姐,算咱俩有缘,改天一定登门拜访,

陪大姐说话儿。”说罢踢着河滩上的卵石,径自去了。

李珠回家以后,越想越生气,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

刘宝,说那黑胖子还要来骚扰,让刘宝这几天不要出门。

刘宝说冰峪沟里没有这个人,只是一个过路的无赖,要李

珠不必担心

谁知道第二天,黑胖子还真的来了。他带了两只野

兔,顺手撂在锅台上,说算是个见面礼。刘宝是个憨厚

人,既然人家提了礼物上门,也不好往外撵他,礼尚往来,

便请他坐下喝茶。李珠见了那黑胖子就觉得恶心,领着

小宝借故到外面去了。刘宝问黑胖子到此地有何贵干

黑胖子从兜里摸出几个金元宝码在桌子上,说:“我是个

痛快人,跟你直说了吧,我看上了你Q媳妇,这几锭金元

宝给你,人归我,你看行不行。”刘宝见这个人果然无赖得

可以,说出这种话心不跳脸不红,简直是全无廉耻,于是

笑着说:“你看错人了,我再穷也不至于卖老婆。”

黑胖子

说:“我不光要买你老婆,连你的儿子也归我了,现在这个

家是我的了,你赶紧拿上元宝走人,免得我反悔。”说罢上

炕里盘腿搭脚地坐下,俨然以主人自居。刘宝见那人越

发不像样了,不由怒道:“光天化日的,你想干什么!赶紧

拿上你的兔子和元宝走开,别说我不客气!”那人索性四

脚朝天冲炕里一躺,翻着白眼说:“你要是能把我拖起来,

我马上就走,要是拖不动我,那就对不起了。”刘宝抓起那

人的胳膊,用尽全力往下拖,怎奈那人像生了根一样纹丝

不动。刘宝也是一条壮汉,有三四百斤的力气,估摸那人

也就二百斤的样子,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招法。更让刘宝

生气的是,拖着拖着,那人竟睡着了,呼噜噜呼噜噜打起

了十分响亮的鼾声。

刘宝拖不起来那人,便去灶间舀了一瓢凉水,冲那人

的脑袋兜头浇下。那人被凉水一激,忽地爬起来,一下把

刘宝拱翻在地。刘宝操起靠在北墙的铁叉,冲着那人便

扎。那人夺过铁叉,像折一根草棍一样折断,刘宝又冲上

来,被那人当胸一拳打昏在地上

李珠听见屋里打起来了,回家一看,见丈夫倒在地上

不省人事,黑胖子仰躺在炕上呼呼大睡,忙去屯子里喊人

十八家电里多是猎户,个个烧勇標悍,听说刘宝家被人占

了、便拿着刀叉棍棒结伙而来。

黑胖子还在酣睡,众人一拥而上,把他捆了起来,抬到

院子里。任众人怎么摆弄,黑胖子仍是鼾声如雷,大睡不

醒,于是又往头上浇水。黑胖子呛着了,睁开眼,嚯嚯地喘

着粗气,环顾众人,说:“快把我抬回去,我要睡觉。”有人用

棍子捅了他一下,说:“你强占民宅,知不知罪?”黑胖子笑

道:“别跟我提什么官宅民宅,十八家屯风水好,我要在此

地长住,你们都得搬走。”众人见他确是无赖,拖起来要送

官府,黑胖子略一用力,捆在身上的绳子簌簌地断裂下来。

众人发一声喊,舞刀弄叉围住黑胖子,只见黑胖子深吸

口气,连打几个响嗝,如山崩地裂一般,把众人俱都震倒在

地。黑胖子说:“限你们三天之内搬走,不然的话我就把屯

子毁掉。”他看看李珠,说:“这位大姐不能走,她要留下来

和我一起过日子

黑胖子临走的时候又抱起小宝,说:“儿子,先跟爹去

玩两天,过两天再回来找你妈。”李珠疯了似的冲过去,撕

心裂肺地喊:“你还我儿子,还我儿子!”黑胖子一把推开李

珠,说:“你儿子就是我儿子,用得着这样吗?”然后驮起小

宝,头也不回地往山上去了

众人面面相觑,眼见那人驮着小宝消失在密林中,这

才缓过劲来。有人提议报给官府,又有人说那黑胖子神通

广大,打起嗝来像炸雷一样,不知是何方妖孽,恐怕官家也

奈何不得,于是人人自危,只说这里是住不下了。

李珠丢了儿子,哭得死去活来,哭着哭着又想起丈夫,

回屋一看,见刘宝苏醒过来,忙把他扶上炕,夫妻俩抱头痛

哭。眼见两天过去了,十八家屯里人心惶惶,人们打好行

李,收拾家当,随时准备逃难,但李珠和刘宝不能逃,那黑

胖子老谋深算,掳走小宝相要挟,夫妻俩怕儿子有个三长

两短的,只好在家里等着。李珠把剪刀揣在怀里,让丈夫

先走,刘宝说:“要死死在一起,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不

管

到第三天下午的时候,刘宝家来了一个过路的人,那

人一身黑衣,后背上背了一对大铁钩子,看样子极凶悍。

刘宝支撑着下地,给客人让座倒水。黑衣人说他是山外镖

局的,要去州里接一笔生意,路过此地,见天色不早了,要

借住一宿。刘宝说:“客人远道而来,粗茶淡饭总还备得

起,只是家里有些变故,恐怕不方便。”黑衣人问是何故,刘

宝便讲了黑胖子的事。黑衣人听后立刻来了精神,说:“屯

里人如果能出点钱,我可以保你们平安无事。”刘宝说:“那

黑胖子神通广大,屯里的猎户们联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

手,只怕连累了客人。黑衣人说:“我们做镖师的就吃这碗

饭,如果瞻前顾后的,岂不要饿死?只要雇主肯出银子,没

有不敢接的活儿。”刘宝见那人胸有成竹,像是有些来历,

于是便要去屯里凑银子。那人说不忙,等事情办妥了再付

保镖的钱,这是规矩,如果事情办不成,他分文不取。刘宝

问需不需要找些帮手,那人连说不必,人多了还要分些银

子给他们,自己反倒少了收入。

当夜那人便在刘家安顿下来,李珠收拾了西屋给客人

住,又忙着准备了一桌酒席。刘宝陪客人喝酒,黑衣人什

么都不吃,只是喝酒。满满的一碗酒端起来,吱地一吸便干

了,很是豪放。刘宝劝客人吃菜,那人迟疑了一下,说自

已多年养成了一个怪毛病,爱吃生肉。李珠忙去正吃着

饭,外面一迭声地吆喝起来。李珠说是那黑胖子来了,因

惦着小宝,她急忙跑出去看儿子。刘宝也要下地,但被黑

衣人伸手拦住,说大哥你别管外面的事,咱们喝酒。

李珠迎到外面,看见黑胖子还领了一个随从,那随从

背着小宝。黑胖子说:“大姐果然守信用,还在家等我。”

又吩咐随从说:“把我儿子交给他妈。”李珠一把抱过小

宝,不觉泪如泉涌,哽咽着说:“好儿子你可回来了。”

黑胖子领着随从径自进了东屋,看见刘宝和黑衣人

正在喝酒,便不高兴地说:“主人没到,你们倒喝上了。”那

随从五短身材,长脖子上安着一个小脑袋,一双小眼睛叽

哩咕嚕地转,望着饭桌抽抽鼻子,说:“真香,有好多菜

呢。”说着便要抓菜吃。黑衣人伸手挡住,说:“这位朋友,

看样是个当差的,你家主人还没入座,你怎么先动起手

来,主人没教你规矩吗?”那随从讪笑着,往炕里让黑胖

子,说:“老大您请。”黑胖子哼哼唧唧地爬上炕,推了一把

坐在炕头的刘宝,说:“到里边去,吃完这顿饭你就该走

了。”刘宝也不与他争执,顾自往里挪了挪。黑胖子正要

落座,又被黑衣人伸手挡住。黑衣人说:“都说客不欺主

你身份再大,也不该坏了规矩。”黑胖子悻悻地说:“哪来

那么多规矩,在这里我就是王,规矩都是我订的。”说罢扑

哧一下坐在炕头上。那随从也在炕外面坐下,冲外屋喊

“大姐快拿酒来,我们老大今晚还要和你洞房花烛夜呢!”

喊了两声没人应,便出溜下地到外屋去看,一会儿急急忙

忙跑回来,说:“老大不好了,那娘们跑了。”黑胖子说她是

害羞了,她老公在我手里,不怕她跑到天边去。

黑衣人把杯里的酒喝千,拿起酒壶对黑胖子说这

里面还有些酒,你想喝么?黑胖子看看黑衣人,说;“没有

酒盅怎么喝?“黑衣人说这好办,便盼咐刘宝去找一个大

盆来。刘宝到外屋端过一个大瓦盆,黑衣人把桌上所有

的剩菜连酒带饭一古脑倒在瓦盆里,用筷子搅了搅,说请

吧。黑胖子说,你这弄的什么景?黑衣人说:“我知道你

就好这口,难道非得倒进猪食槽子里你才肯吃吗?

黑胖子听了一愣,不由仔细地打量黑衣人。

但见黑

衣人似醒似睡的眼睛慢慢睁大,骤然放出一束凛冽的寒

光。那光束旷远深邃,仿佛把一切都看得极其渺小。

黑胖子打个寒噤,爬起来说那随从:“咱们走。”黑衣

人从炕上一蹿而起,取下两把铁钩子,说:“把盆里的东西

吃了再走!”黑胖子说你到底是什么人?黑衣人说:“你不

是王吗?我专治地上的王。”

黑胖子啾个机会,突然把桌子掀翻,一脚踢开窗户,

滚出窗外,黑衣人紧跟着也翻出去,二人在院子里乒乒乓

乓打成一团。那随从也从屋里钻出去,舞着铁杵助战

刘宝见状,连忙操起一把锄头去帮黑衣人。

四个人从院里打到街上,又从街上打到后山。黑衣

人既要迎击对手,又要保护刘宝,前后左右不得伸展,反

被对手捡个漏洞,左肩挨了一棍。黑衣人厉声让刘案退

下去,刘宝便瞅个空当跳出来。屯子里的青壮年们听说

有奇士要斗黑胖子,都拿着家什赶来助战,但被刘宝拦住

了,刘宝说有那奇土一人就够了,大家上去反而添乱,于

是众人都在下面观战。

只见那黑衣人两把铁钩子呼呼生风,越战越勇,黑胖

子和他的随从渐渐不支,且战且退。黑胖子瞅个机会伏

下身来,让那随从骑在他背上,这一手有个名目,叫做“狼

狈术”。只见下面两只脚,上面六只手各操六样兵器,前

后左右舞得水泄不通。黑衣人见状,便换个招数专攻下

三路。但听兵器乒乒乓乓乱响,伴随着吱哇怪叫,所发出

的都不是人声。后来只听“哏”地一声怪叫,黑胖子驮着

随从一瘸一拐地逃上山顶,这时候突然像是半空中拉起

道大幕,遮住了月亮和星星。待那道大幕过后,又是月

朗星稀,英那河泛着白光,一切又归于平静

片刻之后,黑衣人步履蹒跚地从山顶走下来,他疲惫

地对众人说那两个东西已经被我镇在山顶,不会再为害

了,然后就走到右上方的一处石崖上,挥挥手说:“大家都

回去吧,在下就此告辞了。”众人齐喊:“壮士不能走,我们

还没谢你的大恩呢。”黑衣人说:“我正是来报恩的。”刘宝

说:“请壮士留名,也好知道是谁救了我们。”黑衣人深作

一揖,说:“在下无名无姓,四海为家,大哥和嫂嫂对在下

有再造之恩,能为兄嫂排忧解难是在下的幸运,此一去浪

迹天涯,愿兄嫂好自珍重。”说罢化做一只金雕,展开巨大

的羽翼,连飞了三次才飞起来。山崖下众人一跪到地,齐

呼:“壮士走好!”金雕在刘宝家屋顶上盘桓了三圈,然后

噜嚕噜嚕地叫着渐飞渐远。

天亮以后,有人在昨夜鏖战的山坡上捡到了半截猪

蹄子,只见四周一片狼藉,血迹斑斑。循着血迹找到山

顶,又发现山顶上多出了一块怪模怪样的石头,仔细看

是一头猪驮着一只乌龟,这就是不可一世的黑胖子和他

的随从,他们的“狼狈术”不伦不类,传为千古笑柄。

十八家屯里的人感念金雕的殊死相救,集资建起了

座“神雕祠”,屋顶上矗立着一只木头雕刻的大雕,以保

佑十八家永远祥和太平。祠门两侧的对联写的是一句现

成的唐诗

马思边草拳毛动,

鹰眄青云睡眼开。

到小宝孙子的时候,“神雕祠”依然香火不断,但庙宇

已有些破败。人们商量着要集资翻修,这时候有一只苍

老的金雕动辄飞来,栖息在后山的岩石上。那金雕带着

九州的风尘,已经老得飞不动了。小宝的孙子根据老辈

人的讲述,切了成条的生肉喂它。第二天再去看时,肉还

好好地放在那里,金雕却伫立在山岩上,已经化做了岩

石

后来“神雕祠”终于坍塌了,屯里人索性平了地种高

梁,人们觉得没有必要再修什么“神雕祠”了,因为真雕就

立在旁边。

如今,金雕石和猪驮龟还完好地矗立在“大盆景”上,

记录着那段奇异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