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久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，讲的是黑水鸡育雏的故事。但是成鸟的行为十分奇怪，我至今也没想明白。

在纪录片中，成鸟会不停地攻击某些幼鸟——用喙去啄，甚至是叼起孩子使劲儿摔打。被攻击的幼鸟低着头一动不动，任由父母责罚，像死了一样随波逐流；而其它幼鸟则围在成鸟周围索要食物，成鸟也十分温柔地给它们喂食，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。

哦，我真的想不明白，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。

黑水鸡喂食，图源：Wikimedia

年8月，和朋友们去塞罕坝看赤颈鸊鷉育雏。短短的两个小时内，我又观察到了难以理解的现象——??妈妈叼着鱼径直朝最小的孩子游去，完全无视大孩子的乞求。当大孩子凭实力抢过鱼以后，妈妈竟然狠狠地去啄大孩子。

不过当时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，我也不敢十分确定。和朋友讨论，朋友说是鱼掉了，妈妈去捡鱼。但我真的看得很清楚，大孩子抢过鱼的瞬间，就赶紧潜水逃跑了，仿佛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；与此同时??妈妈发动了雷霆攻击，手段十分狠辣无情。

赤颈??妈妈和最小的孩子

这些奇怪的现象一直困惑着我，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。

直到今天，我偶然看到一篇文献，一下子就全明白了。

鸟类的“正常”繁殖策略

以上的现象之所以令人费解，就是因为相比我们平时的认知，这是十分不正常的繁殖行为。

什么是正常的繁殖行为？那就是放任竞争、优胜劣汰。

在鸟类的繁殖过程中，食物资源往往是有限的，因此成鸟很难将一窝雏鸟全部养大。这时候食物是如何分配的呢？简单来说就通过幼鸟之间的竞争来分配。

最常见的雀形目鸟类中，幼鸟的乞食动作越激烈，父母越倾向于投喂；

大型猛禽如金雕，当食物不足的时候，先孵化的幼鸟会杀死弱小的同胞，独占食物；

鸮形目鸟类中，食物不足的时候，出生晚的雏鸟抢不到食物，只能饿死；

翠鸟、蜂虎的家庭中，老大会严厉教训弟弟妹妹，让它们不敢乞食，直到老大吃饱以后，弟弟妹妹才敢张嘴要吃的。

即使是早成鸟，竞争也十分激烈。例如如雁形目的鸟类，雏鸟一出生就会互相争斗，确定“啄序”。外出觅食的时候，“地位高”的幼鸟紧随父母身后，优先得到食物与保护；“地位低”的幼鸟排在最末，吃不到好吃的，还容易被天敌捕杀。

金雕一般只能养大一个孩子，因为手足相残，图源：Wikimedia

而在这些“残酷”的竞争中，父母扮演的是“袖手旁观”的角色。它们不会去干预雏鸟的竞争。当最小的孩子死掉以后，父母只是平静地将尸体扔掉，就像清理垃圾一样；而在食肉鸟中，死掉的孩子会被母亲撕成碎片喂给活着的孩子。

我们可以看出，正常的鸟类繁殖策略就是放任竞争、优胜劣汰。

黑头白鹮的繁殖中，也有手足相残现象。图源：Wikimedia

作为人类，实在很难理解这种残酷的育儿方式。它们就不能只生一个孩子吗？这样就不会有残酷的竞争了。

Tooyoung.经历了亿万年的演化，鸟类多生孩子、优胜劣汰的繁殖策略一定是成功的。

这么做的好处是，即使在食物匮乏的年份，也能保证有一两只雏鸟幸存。而当食物十分丰富的年份，所有的幼鸟都能生存。

这种繁殖策略能最大程度地利用有限的食物资源，养大最多的幼鸟。

这种繁殖策略被称为“Broodreducers”，最强壮的幼鸟总是优先获得食物，最终结果就是养大的雏鸟数量通常小于窝卵数。

罕见的偏心父母

但还有一种罕见的繁殖策略——“broodsurvivalstrategy”。拥有这种策略的鸟类父母会主动干预食物分配、偏爱最弱小的孩子、尽可能地养大所有的雏鸟。

美洲骨顶的领地之争，图源：Wikimedia

美洲骨顶就是这样的偏心父母。

美洲骨顶实行一夫一妻制，每巢能产9枚以上的卵。不过这些卵的孵化略有先后，所以越早孵化的幼鸟越强壮。

而且骨顶鸡属于早成鸟，幼鸟孵化后不久，就能跟着父母游来游去。不过它们还不会觅食，需要骨顶鸡父母提供食物。

很明显，幼鸟就越强壮，争食能力就更强。

如果父母不加干预，最终结局就是只有最大的几个孩子能存活。

美洲骨顶育雏，最新研究表明雏鸟出生越晚，颜色越鲜艳。图源：Wikimedia

但是父母干预了。干预的手段有两种。

第一种是暴打老大。

在孵化后的第6-10天，父母开始攻击最大的孩子。它们会啄孩子的头，揪孩子的毛，会叼着孩子的脖子摔打。

承受了这样的痛苦后，老大就不敢积极抢食了，表现得畏畏缩缩。虽然残酷，但排在后面的孩子有机会获得更多的食物供应，生存几率也大大增加。

而且，这个时候的老大已经有能力自己觅食了，这样做还能减轻父母的担子。

处理了老大以后，老二、老三依次排队等候责罚，如果它们敢一个劲儿抢食的话。

第二种手段是偏爱老小。

暴打大孩子的同时，美洲骨顶夫妇会分家，各自照顾一部分孩子。而且，父母还各有偏爱的孩子，通常是所有孩子中体型最小（出生最晚、颜色最鲜艳）的个体。

更好玩的是，父亲和母亲偏爱的孩子通常不是一只，因此不会给对方的孩子喂食。

这两种手段综合运用的结果就是，最小的孩子只要能挺过头几天，最终就能长得比老大还要大。而且理论上来说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食量小，因此竞争不会太激烈。

不过相比“Broodreducers”，这种罕见的“broodsurvivalstrategy”到底有什么好处？

好处其实很明显，翻译过来就知道了——能尽可能养大更多的孩子。

在食物匮乏的时候，这种罕见繁殖策略的优势更加明显。

我们考虑最极端的情况——父母获得的食物刚好能让最大的孩子吃饱。这种情况下，如果父母不干预，那么只可能养大一个孩子。但如果父母干预，老大就不会一直霸占食物，老二也不会，老三也不会，而且还保障了最小的孩子的生存。

但是，“broodsurvivalstrategy”之所以罕见，就是因为它有局限性，它必须有一个前提——那就是较大的孩子被攻击时，已经能够独立觅食。只有在这种情况下，这种策略才有效。如果孩子都不会觅食，那么食物缺乏的时候，所有的孩子都会发育不良，最终全部死翘翘。

很显然，晚成鸟别想玩这套。

至此，我们就明白了，偏心的父母其实是“聪明”的父母。

骨顶鸡也是偏心父母

小总结

通过美洲骨顶的研究，我们了解了“偏心父母”现象的来龙去脉和这样做的好处。

那么还有哪些鸟类也是偏心父母呢？

当然只能是早成鸟。美洲骨顶鸡的亲戚——（欧亚）骨顶鸡、黑水鸡也是偏心父母。以及——赤颈鸊鷉。

哦，所以之前的一切谜团都解开了。

赤颈??妈妈叼着鱼笔直地朝着老小去了，无视老大的乞求

在塞罕坝，雌性赤颈鸊鷉同时喂养两个孩子，老大和老二的发育状况差异很明显；而雄性赤颈鸊鷉在另一处水面喂养一只孩子。这夫妻俩毫无交流，各顾各的，就像是合作完毕一样。咦，不小心说了大实话，其实就是这样。

以上现象说明，赤颈??和美洲骨顶鸡一样，父母会分开带孩子。

而且，至此我已经十分确信，我看到的??妈妈攻击老大是真的。也就是说，赤颈鸊鷉也确实会暴打老大、偏爱老小。不过老大很机灵，攻击失效。

在观察中，还发现赤颈鸊鷉老大、老二都会潜水玩，但没看到捕猎成功。不过理论上来说，它们是早成鸟，而且发育得差不多了，只要多试试，总会有收获。

当时已经是八月下旬，赤颈??的繁殖确实有点晚。这时候再回过头看，偏心的母亲其实是用心良苦。我也真心希望??妈妈能打得再狠点，让老大赶紧独立觅食，这样老小才有机会多吃点，长得快点。

赤颈鸊鷉的小孩子一直很饿，找妈妈要吃的，可是鱼都被老大抢走了

我们有时候以为自己懂得很多，但其实还是有太多未知。

目前确切的“偏心父母”现象仅发现于少数早成鸟中，但据报道很多晚成鸟在幼鸟快要离巢的时候也有疑似行为，不过还有待进一步研究。

大自然真神奇啊！

参考资料：

Shizuka,Daizaburo,B.E.Lyon,andJ.Fryxell."Familydynamicsthroughtime:broodreductionfollowedbyparenta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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